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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存在44（第1页）

倪智杰忘记自己好久没回父母那边了，最近听老父亲说，母亲老想要弄半枝莲，说能不能问绿化单位要一点，这个药放在锅里煎好了，对喉咙肿痛，特别是嗓子干咽有好处。也别争了，有时候他是看不惯老母亲到处打听什么偏方，孩子不用的学习本上记得满满当当的。

还有什么串串活，后来才知道，原来就是狗尾巴草，也是说可以清热解毒，治疗口腔溃疡什么的。而且老母亲也说的振振有词，说串串活可以清肝明目，就是治疗眼睛干涩，视力模糊，还可以促进消化，说不仅她自己，连老父亲吃了也有好处，可以降血脂，预防心脑血管，对于保护心脏也有一定的效果。

行吧，问绿化现场的养护工费老实那里要一点带回去。有时候老人也像小孩子，惦记了半天的，别管有用没用，你要是不放在心上，就会特别生气。但父母又是最体谅子女的，憋在心里不说，结果大家都难受。

现在疫情缓解了一点，回家看看，与其大包小包，不如带点他们心心念念的，开心就好啊。

倪智杰这几天每每想起开心两个字，就觉得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像是有个小人吊在嗓子里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真想是不是可以抛下这份工作，不上班了，好好陪陪父母。无数次这样的想法，像粘在笤帚上的蜘蛛网，破了，却甩不下来。你还得一点点把它揪起来，重新收拾好。他听见有人说，上班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有规律的生活。

是啊，谁不想和最亲爱的人在一起。但生活逼着你，离开亲人，去工作，去在所谓的有规律生活里，撑起更大的生活圈，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原本单纯而简单的生活模式，一下子扎进里面，同事，上级，客户，竞争，抱怨，明枪暗箭，闲言碎语，一个个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你以为是扎别人的，结果中枪得是你，你以为是对自己的，结果人家以为你是凶手或者帮凶。

每个工作的人都像刚出生在海滩上的小乌龟，倪智杰在很多年前一部动物世界的纪录片里看过，在一望无际的沙滩和一望无垠的海洋之间，无数只小海龟从沙滩奔向海洋，奔向他们所向往的地方，离开父母的怀抱，回不了头，只有靠自己争取，不，还有运气，他看着屏幕里近在咫尺的小海龟浩浩荡荡钻出岩石，奔向大海，但就是这五六十米的距离，无数的猛禽野兽，贪婪的眼睛从高空俯冲，垂诞的口水在沙砾掠过，无数排牙齿，无数双利爪，血腥，阴霾，断肢，肉块，笼罩着所有奔向大海的小海龟的身影，父母赐予的护甲远远无法抵挡，快跑吧，快闪过，倪智杰把每一只近在眼前的小海龟当成自己，吸附在其上，又在失败里快速转向另外一只，磕磕跘跘，左突右闪，甚至要不是旁边有自己的孩子邻居的孩子，他真想大声跳起来，拍着屏幕，大喊着，你快跑啊，快跑吧，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吧，冲进大海就可以像天上的鸟一样自由翱翔了。

终于成功了，选定的那一只躲过了所有的牙齿利爪，龟壳上有无数的伤痕，但终于挺了过来，扑通一声，哪怕高考结束，不，应该是拿到录取通知书，不，应该是拿到心仪的工作的offer，大城市的机会，闪耀的光芒万丈，照进波澜壮阔的海洋，万千机遇等你大展鸿图。

小海龟冲进大海的愉悦里，荡涤着他自己内心的不快，那冲进水里迅速划水，那比在沙滩上笨拙身影不知道快多少倍的矫健身影，这才是万类霜天竞自由啊。

“咵插”，一条大鱼把心里的主角咬起，消失在海洋深处，无数的大鱼巨蟹章鱼咬裹拽啃，海底的血腥碎块比海滩更甚，窒息的感觉，让倪智杰久久不能平静。倪智杰很久没有这么发愣冥想，但又觉得自己今天是把这段时间所有无聊犹豫骂娘感慨的小片段绑在了一起。零敲碎打，居然和一个触动自己的影片产生了共鸣。

每个人都想成为演员，不一样被别人导演。但每个人都想当导演，最后却都变成了编剧。每个人都把语言丢在抱怨里，一个人的时候发呆，喝酒的时候找人倾诉，到最最藏在心里的声音，都是散落在每一次遭遇后的瞬间，这就是感悟啊，像掉在地上的图钉，像新楼盘交付时做开荒保洁时场地，你总认为这样的感悟不系统，自己的人生阅历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更有情感更有智慧，但你最后却发现，最明艳的光线里，裹夹的都是一圈圈的粉末灰尘。

其实，对于古风里来说，表面上自己作为物业负责人，像城头耀武扬威的大将一样，实际上，所有人都是自己的父母。甚至比自己真正的父母还要像父母这个符号。

父母会体谅自己，照顾自己，甚至不想委屈自己，自己离开家，上学，成家，工作，时间越久，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小心、客气、不麻烦，有时候让倪智杰觉得自己才是父母。

但在古风里不是，业委会的这一群是直属父母，他们指手画脚，天天强调你要负起责任，不要辜负信任。

总部片区又是一群直属父母，你每月战战兢兢接受上个月的工资，却不得不为自己的错误失误疏忽解释，不得不为下个月这些父母的期许绞尽脑汁力求弥补。

是的，弥补，这是十年前甚至刚工作时候，自己的自信心里从来没有停留过的词汇，但现在就是，也是唯一，和进步越来越远的生存。

还有各级政府职能部门的领导，居委会街道派出所消防支队质检科房办物管科环卫城管，他们也是父母，是表面很远但你必须随时随地留心关注的父母，检查审核大会小会，甚至原本和你没直接关系，是在开发设计施工阶段，在近期阶段重点检查事项，在上级的上级的安全消防电梯别困人别停电瓶车的要求里，你，就手忙脚乱应对吧。

还有意见领袖，这是一群业主里精力旺盛时刻大声的父母，他们的目的性强烈又明确。他们不是执政党，却是一个顶十个的在野党，在前台的电话线里，在业主各个群的手机窗里，在每次活动聚会前，就像当年要求你考上好学校的父母，引申出未来的工作家庭老婆孩子工资待遇退休养老。你必须磕头低眉顺眼，因为，他们比其他父母都严厉，能断你饭碗能让你寝食难安，能最终推翻你。

一层层的父母群体压上，你只能在缝隙里延口残喘，但这样的喘息也最终被王家阿姨的水龙头，马老板熟食店前面正对的污水井，老杜儿媳妇客气又暗里明示的墙内渗水，阳行长儒雅的电话里说的解决对面乱扔垃圾，网红新月晓晓隔三差五投诉网络可能被邻居所占用……

还有供应商们，在你面前把你当父母的父母们，一般时候他们要从你手里生存活命，电梯廖经理保安公司孙总绿化肖经理，弱电过经理和他神秘大方的冯总，还有天天嘀咕的保洁胖老板娘，一旦超过他们的承受，他们立刻就和你撅了天。不管谁在，不管在什么场合，客气点电话微信提示，再然后让下面人提醒叫苦，真不行了一群人过来，罢工停产让你下不来台，让你上面的父母过来才消停，结果你的威信淡然无存，成了他们面前的纸老虎。

最后就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团队，倪智杰总想着刚到项目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生杀大权，不服就干，但现在，事情大了罚不下去，事情小了不听使唤，像极了不听话的子女，但你又不能有偏颇，他们都视你为父母，他们也是现在自己的角度，像倪智杰对上一样，哪天不愿意不甘心不高兴，受谁教唆利用，把自己知道的只字片语，半知半解，让有心人组合串联，就真能把你给卖了。

好累啊，真累！倪智杰想起了自己刚工作的时候看到的场景，一群苍蝇，又一群苍蝇，在菜市场的肉摊旁边的石台上，围着一个物体，物体时不时还动一下，他绕到前面一看，吓了一大跳，居然是一个小孩子，穿着肚兜睡着，除了鼻孔，全身都被苍蝇层层包裹，真是成千上万只，他特别紧张，以为孩子已经死了，结果那个孩子时不时哭两声，又睡过去，旁边不远处的父母在忙碌着，剔骨割肉，聊天说笑。

倪智杰也没想到自己脑海里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小孩子的模样，这个自己这么多的父母群体有啥关系？也许，真的有关系，自己就是这个还留着鼻息的孩子，苍蝇不会咬起自己，剔骨的父母眼里有他们的生计，所以，只要活着，在平台上或者，家还在，苍蝇就是最好的保护，比什么都来得安全，因为，至少你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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