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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印记（第1页）

元宵印记

中国农历每年的正月十五日被定为元宵节。元就是盛大，宵就是夜晚。它又叫上元节，在道教中，它是天官赐福的日子。与之相类的，还有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地官赎罪的日子；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水官解厄的日子。在这个盛大的日子，大街小巷千家万户皆张灯结彩，为天官庆祝寿诞，故而又叫灯节。习俗上，元宵节大庆三日，正月十五为正节，十四已准备停当，并一直延续到十六。

这个习俗相传始于尊崇道家李耳的李唐王朝。既然攀上了高枝，披上了神圣的外衣，唐王们就不免装模作样地鼓吹一番道家的文化。正月是新一年的开始，祭祀天官，祈求赐福百姓，就很符合他们政治作秀的需求。祭祀需要盛大的仪式，朝廷重视，百姓参与，天上圆月，人间灯火，一片祥瑞之气、繁荣之貌。

这样的活动，无异是一场君主与臣民们普天同庆共同欢乐的日子。宵禁解除，大家难得心情松快。南宋辛弃疾在他的《青玉案·元夕》一词中，就精彩地描写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耀目的，首先就是烟火的燃放，就像春天似锦的繁花，让人应接不暇，又像是无数流星如雨点坠落，壮观至极。再就是骑着宝马、坐着精雕车子的达官贵人，为了欣赏美丽夜景，拥塞了道路。舞龙的、舞鱼的优人，彻夜长欢；吹箫歌唱的声音，盈于耳畔；还有觥筹交错的，更不知今夕是何夕。

人山人海，歌舞升平，灯火辉煌，好不热闹!蛾儿这好动且行动无规律的姑娘，肤色如雪白，身材如柳般婀娜，穿着金缕衣，戴着黄金钗，有说有笑地寻欢作乐去了，随她离去的还有她身上暗藏的香味。你焦急地在人群里找来找去，累了失望了都想要放弃了，蓦然回首，她却在灯火阑珊处——怪不得不好找呢，原来是到处的灯火让人眼花缭乱了。

元宵节，可谓是一个十分美好的节日。它既有皇帝的治国梦，也有百姓的人生梦；如此与众同乐与神同庆的节日，迅速漫延至全国。它的兴盛与衰败，甚至可以看作是一个地方政绩的标杆:若是办得漂漂亮亮，可见管理者的精明和干练；反之，则是庸碌无能的表现。同样，一个家庭若是气氛浓烈，可知人家的富足和兴旺；若是黑灯瞎火寂静无声，那么多是主人精神萎靡不振或者生活困顿之故。

正月十四日，城中开始张灯结彩。形形色色的各种灯笼必先预备。系灯笼用红线绳、红布，以示喜庆。当然，天神降福，又怎可缺了烟花的陪衬？十五、十六之夜，天公作美时，圆月高悬；地上万家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群中，龙翻狮扑之舞，锣鼓喧天；烟花齐放，千姿百态，五光十色。烟花的绚丽，为万众所瞩目；如龙的谜灯之下，则是俊男靓女、文人骚客的最爱。

热闹的元宵，有小孩儿的身影、青年人的身影，也有老年人的身影。小孩儿们奔跑着、穿梭着，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切新奇玩意都能吸引他们的目光——若是咬着冰糖葫芦或者糖画，一定笑开了颜。青年人是人群的主流，缓缓行着，目光左顾右盼，追寻着靓点，心情不觉愉悦起来。老年人一辈子坎坷，见惯了兴衰，逢着佳节，静静地待在某个角落里，感叹着生活的美好。

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美酒佳肴庆祝？富贵达人，酒楼饭馆，山珍海味，杯盘罗列，好不畅快。寻常人家，一盘果点，仨俩小菜，数盏小杯，足见幸福。吃在家者，热闹在家；吃在外者，路上热闹。吃是肠胃的舒爽，看则是双目的愉悦，由外而内的极致享受，让我忆起了曾经过元宵节的一些经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七八岁之时，村里大都是简陋的草房、瓦房，平台很少见，楼房更是罕见；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天黑之后，家家户户的窗前才透露出微弱的煤油灯光。穿戴着一身棉的我们，忘记了夜风的寒冷，手握着提起灯笼的小木棍，兴奋地在街里游逛着。灯笼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塑料做的，一种是纸做的。塑料做的灯笼，一律是红颜色的，圆球中国结状、鱼形的较多。纸做的灯笼，一般都是宝塔形，可以折叠，浅红色、淡黄色的居多，印上了仙女、兰草、小兔之类的图案，既便宜又美观。塑料灯笼一般较贵些，大概三五块的样子，可以连续用上好几个年头；而纸灯笼好像才几毛钱，由于在保管的过程中很容易被老鼠咬烂咬碎，所以基本上需要一年一换。塑料灯笼，底座可以拧下来，粘上点着的蜡烛之后再拧上去；纸做的灯笼，不用时上下折叠着，底座是一块粘接牢靠的硬纸板，只需要一压一伸的动作，就可以完成点蜡换蜡的过程。蜡烛用的是细小的红蜡，比铅笔还要略细，大概五公分左右长短，当时一毛钱就可以买上几支。

几个小伙伴们凑在一起，如果可以站在高空中往下看的话，我们就像夜幕中的几只发着亮光的萤火虫，在一处暗黑的杂草丛中飞来飞去。如萤火虫般的光亮，就是我们欢快跳跃着的灵魂。节日喜庆的氛围让我们拥有了各自的灯笼，我们就用各自的灯笼寻找大家共同的快乐。如果为了省钱，可以用铁丝握成一个圆桶状的架子，再用浆糊糊上一圈白纸，底座用细线缝上一层硬纸板即可，尽管看上去很简陋，可也是灯笼呀。如果谁要是有一个鸭子型或者兔子型的塑料灯笼，我们其他人就会十分好奇的提着自己的灯笼、围绕着对方瞅来瞅去。

那时还不知道烟花为何物，能供我们玩耍的有刺花筒、滴滴金、起火，还有小鞭炮——雷子炮、二起炮到后来才出现。那时的小鞭炮威力不大，有时候用指甲捏着放也没事。起火是用塑料做的一个小火箭筒，跟一根细长的染红的小木条用标牌纸粘在了一起；燃放的时候，经常用大拇指和食指一起、轻轻的捏着火箭筒的一头儿，点燃了捻线，“凑——”的一声之后，它就会如火箭一样升空十余米之高，接着“啪——”的一声爆响。滴滴金，如细绳一样，几十公分长，外表裹着一层亮丽的塑料纸；手抓着一头，点燃另一头，可以手提着，也可以甩成圆圈状，它冒着烟，一滴一滴的金光呲呲的闪动着，十分好玩。刺花筒，宛若一截细竹竿，硬纸裹作筒状，里面填上药弹，外面粘上一层花里胡哨的标牌纸，手握着下头，点燃了上头的捻线之后，就会挨个射出十几枚带着亮光的圆球，到了天空之上才炸开。小鞭炮是从整挂的鞭炮上零拆下来，是男孩们的最爱；滴滴金是一根一根的，女孩们最是喜欢；刺花筒和起火都可以升空，起火成打卖、相应便宜许多，而刺花筒就显得略微贵重了，往往只在除夕之夜和元宵时燃放。

在十五的夜晚，为了增加乐趣，我们会在玩灯笼的同时，拿着几个小鞭炮和几根起火玩。对于一些淘气的男孩们来说，为了吓女孩们玩，就将小鞭炮点着了往她们身边扔去，有时干脆冲着她们正手提着的灯笼放起火；塑料灯笼也就罢了，纸做的灯笼有时就会在躲闪的过程中，“轰——”的一下点着。“肇事者”见状之后，立马逃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晃过了几年，再过元宵节时，时兴起了进城玩。父母骑自行车带着我们姐弟俩去逛公园。进了城，才知道人那个多呀，主干道上熙熙攘攘几乎挤拥不动，锣鼓喧天，鞭炮阵阵。这时候，我们最喜欢在市火车站附近的街道上看花车；一辆辆花车，一辆挨着另一辆，排出老远去。花车，是在大卡车上展示出不同的人、物形体，印象最深的如八仙过海、唐僧师徒等。大概，先用竹竿铁丝之类扎出骨架，再糊上厚纸、涂上不同的颜色作皮肤和衣着之类，看上去栩栩如生。各辆车的两侧车帮上，往往标注着某某公司、工厂或单位制作的字样；还会在扯起的细绳上，粘上一溜红纸黑字的谜语，群众谁猜着了谜底，就可以领到一个奖品，被猜着谜底的那一张纸就会被揭掉。

这时候从乡里进城逛元宵，一般上午出去，下午一早就要回家了，并不果真等到晚上。

当我十六七岁上了高中，大约九八年左右的时候，市里的元宵花车队似乎就没有了——当时工人文化宫夜市的谜语活动与市中心家电公司大楼上空的烟花最吸引人。学校离这两个地方都很近，所以我和同学们可以徒步去玩。这时候的我，已经从懵懂的少年，开始懂得思考今后的人生了。

工人文化宫的院内，晚上灯光明亮，一溜溜的铁丝线上粘着一张张谜语，周围人头攒动。谜语涉及的范围十分广泛，我自觉对名著有一些了解，所以就想要猜破几个。有一个谜语要打一《水浒》人名，我想了又想，就去将答案报到了管礼品的地方，没想到却错了。于是满怀的信心被失望充斥。又看了几个谜语，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感叹自己知识的贫乏以及头脑的愚笨。随行的同学也一个没猜着，大家扫兴而去。

市中心家电公司大楼上的烟花要定时燃放。隔着大马路，就是水泥栏杆围绕着的宽宽的南护城河；没到燃放的时间，人流、车流就交汇在了一起，摩肩接踵，声音噪杂。那一晚的月光淡淡的，夜空中弥漫着鞭炮燃放之后的烟雾；街道两旁，处处是红红绿绿的灯光，给人一种迷醉的感觉。鞭炮之声不绝于耳，美丽的烟花、零星地绽放在楼层之上的夜空里。护城河岸的树枝上、栏杆上，被彩灯带点缀着；烟花开始齐齐燃放时，五颜六色的光芒与月光一起倒影在河水中，且随着水面的晃动而晃动着，那感觉如梦似幻一般。不知什么人，突然往河里投放了一枚“水雷”。“水雷”炸响之后，激起了一股小浪花，一眨眼间，在水面上四散开来，形成一道道涟漪。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十点钟光景，当我快要走进学校时，空气一下子变凉了下来，晕晕的大脑又清醒了。

两千年上下那几年，市里的元宵节也一度被取缔。两千零二年的元宵，我客居在异乡的大都市之中，一边在亲戚家的楼上吃着丰盛的饭菜，一边欣赏着窗外不时亮起的璀璨烟花。尽管如此，仍旧难以抑制我那“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心情。人海浮萍，不过为了一碗饭吃；日复一日机械化似的工作，尤其是在我刚刚大学毕业之后的前一二个年头里，时常压抑得我喘不过来。我要追寻自己的理想，就不能在现实之中妥协。

我一直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矛盾着，直到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书海的沉沦和人世的浮沉，我发现这些都不重要；我的存在，不仅是为了自己而存在，也是为了子女、为了家人而存在，——我想，这就是平凡而伟大的人生。譬如一朵小花，随意地在一片土地上生根发芽了，然后在风雨的摧残中茁壮成长了起来，这一切艰苦的努力不就是为了开花结果，为了新生命的又一次轮回吗？我迷失了，我就会成为无用的野草；我梦醒了，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更美好。

几年前，我在市里面也有了自己的蜗居。最近几年，由于许多人的钱包鼓起了的缘故，作为曾经的奢侈品的烟花，变得随处可见了。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无论是哪一天的夜晚，一朵朵奇花异草般火树银花般绚丽多姿的烟花，升上了夜空，照亮了一片片天地。人们匆忙地放下手中的碗筷，走上了街头；无数的烟花，如幽灵，如流星，倏聚忽散；有的似天女散花，有的似飞云瀑布，简直让人眼花缭乱。银色者亮丽，红色者耀人，黄色者温馨，紫色者玄秘，短暂的光彩，仿佛为人们展示了宇宙星云的无限美丽。新时代，儿女也有了属于他们的灯笼，蜡烛已经被灯泡取代，装上电池，十二生肖状的、宝船状的灯笼，就会一边发出五光十色的光芒，一边奏响着美妙的音乐——那仿佛就是新生的乐章。

作于2015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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