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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6…4

记得前些年，因为时常会有损坏的夹具需要配置一些专用的螺钉和螺母，叶片厂配有一名专职的车工。车工的事情并不多，闲来无事就会将机床停在那里，领导们感觉不太好看。为了能够让它动起来，老蔡想出一招。叫卡车拉来一大堆45号钢的圆棒料，有大概五十根，说是要把它加工成十六毫米的螺钉。车工一看气坏了，五十毫米的棒料，车削成十六毫米，而且用不着这么长，两头还要去掉不少。这浪费钢料不说，硬质合金刀具的消耗就很惊人，还要用很多电。没办法，领导下的任务，不管是为了装样子，还是为了假忙，总之还是要干下去。车工师傅每车完一件，就要去附近的钻床那里找到小敏，拉着他来看。十六毫米的螺钉放在大棒料旁边，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躺在身材魁梧的父母身旁。它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的小巧。然后车工一指附近的垃圾箱，里面有好大一堆车出来的铁屑，那根棒料的绝大部分就堆在那里。

为了造假，国有企业的领导是不惜代价的。记得有一年省领导要来参观，还带来了日本人。后面的冲压车间没有活干，为了给领导们留个热火朝天的印象，拉来好多钢片，轰隆轰隆的干起来，结果领导们嫌那里环境恶劣，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花掉了二三十万的钢板费用。冲压出来的所谓产品，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小敏杂文—旅游就是学习…1

大学生一队一队从我们身边经过，他们头戴五颜六色的安全帽，手拿笔记和数码相机。“喂！你看这是机床。”一个小女生用手指着我正在操作的加工中心，“多新鲜呐，这是机床，他们这一趟可真的没有白来，终于认识了机床。”我心里想着，不由自主的回过身，然后盯了他们一眼。

有一段时期，刨床缺少人手，我在那里做顶替。某日，一位实习大学生路过我的工作区，看到刨刀在叶片上铲起一卷一卷的铁屑。这些滚烫的卷卷叮当落地，遇到地面乌黑的油腻，便会升起一缕青烟，然后继续不规则的滚动。此同学小心的用卫生纸包捏着一根卷曲的铁屑，举到我面前，用好学的眼光看着我问：“这是你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吗？”我惊愕于他对国企本质的深刻理解，郑重其事的回答说“对，你说得很对，我们在生产铁屑和渣子。”他似乎没有明白我的调侃，更加靠近过来。这时，一根跳起的铁屑冒着青烟坠入他的衣领，他疼痛难忍，他蹦啊蹦。我想，此时的铁卷子在他的衬衣中翻滚，为他的肚皮烙上一个个焦糊的月亮。我们的国企在“生产铁屑”，硕大的毛坯到最后一道工序时，只要两根手指就能捻起，他们懂了吗？他们不懂。

小敏杂文—旅游就是学习…2

这就是大学生实习，毕业班的必修课。他们一波一波的，一个星期好几批。每个人交上一笔钱，然后跟着老师走一趟就算完事了。他们看懂了什么呢？刚招进厂的大学生告诉我，他们当初也是什么都没看懂，其实直到今天还是没完全明白，但起码有一点他看出来了国企的领导像土匪、像流氓，来这里工作纯属上当，等合同期满就走人。这帮领导不要人才，他们要听话的奴才。

除了大学生之外，还有就是参观学习的。我很希望他们不是打着参观学习的幌子出来旅游的，因为我们厂的确没什么可以学习的，我们是汽轮机行业中的小尾巴。有些企业购买我们的产品，其实也就图个便宜。

他们为什么不去参观上汽、哈汽和东汽呢？那里设备先进，技术和管理过硬，去过的人都说人家的工资比我们高出很多，人家的工作井井有条。但是不管我怎么想，人们还是如潮水般涌进来，他们摄影器材齐备，“狂轰滥炸”之后畅然离去。

职工们开始议论了：他们学习我们什么，学习我们是怎么搞垮这个企业的？学习这里的领导是如何*的还是学习我们落后的管理机制？他们是前来镀金还是乘机旅游。有人用肩头一撞小L标兵“你们上次去东汽学习了三天，除了玩峨眉山和乐山还去过哪里。”“少胡扯，我们就玩了一小会儿。”“我可听说你们参观才半天，旅游却用了两天呢。你们前脚刚走，后面就地震了，512没把你们扣进去真是万幸。”“你们嫉妒去吧，真够恶毒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小敏杂文—旅游就是学习…3

一个参观者靠过来“你这生产的是几万的机组？”我听了一愣“哟，您还是一行家，我正加工的是两万五千千瓦的十二级叶片。”“你们怎么还在生产小机组呀？十万以下的机组政府强制炸毁了好多你知道吗？那可是污染源。”“知道，但是好多化工厂和垃圾发电厂什么的还用我们的机器。”参观者怪笑着离开了。

据说，我们厂的机器已经换代成了双抽式的，可以逃过政府的规定。领导们也承认，所谓双抽也只是玩概念，哄人的。我们厂前几年甚至还赚了不少改装费，就是帮人家把旧机组改装成双抽。钻几个洞，加几根管子就成。

来参观的也不乏有行内人士，他们看出来我们在生产三维叶片。说起这三维叶片，还是前几年人家无意间泄漏的。当时兄弟单位生产任务紧，忙不过来，但是有一单两万五的叶片马上就到期了，还是罚款机组。迟一天，罚款好几十万。人家一着急，找到我们，以为我们干过。领导们硬着头皮接下来，很多部分几乎是用最原始的手工打磨干下来的，为的就是了解新产品。领导们终于惭愧了一次，说自己孤陋寡闻，行业内部已经不是秘密的东西我们居然还不知道。真不知他们经常出去参观学习都学了什么。

据说一旦用上这种三维叶片，汽轮机工作效率可以大大提高。不久之后，我们厂就开始生产十万的机组，还在当地好好的出了一把风头。

小敏杂文—旅游就是学习…4

这些年，我们通过一些科技公司买到了一些技术，同时我们也偷了不少技术，这大概也算是参观学习的一大贡献。我们的技术员有的被当场抓住，有的侥幸逃脱，有的贿赂当地领导搞*，有的贿赂当地工人搞复印。我们的叶片在西安一个小企业加工，那年我出差去那里检验产品。发现好多厂家的叶片都在那里加工，大家也是互相*，真的很长见识。不过有一点大家都很清楚，那就是我们偷人家的多，人家偷我们的少。

从那时起，“参观和学习”这些词语在我的心里开始没正经的解释了。有时站在那里，看过往来宾。在心中会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受：真不知是人家在参观我们，还是我们参观人家，反正大家都别把对方当成猴子就好，否则，非得为门票问题打起来不可。

…摘自小敏文集

6…5

四点半过后，下班的人流不断的涌入小区。小敏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大街上，严戎正在那里闲逛。严戎也似乎看清了岗亭里的小敏，快步靠过来。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严戎不无关切，他是个不会幽默的人，所以这句话只能往严肃里想。“你说呢，呵呵，有一种刚参加工作时的感觉。”小敏虽然半开玩笑，但这句话，说出的还算是他的真实感受。“哦？有新鲜感？”　“没错，就像回到了二十年前，有点像轮回。”　“在叶片厂呆久了，你大概是厌倦了。”　“严戎你知道吗？据说，一个岗位呆的年头长了，会生出一些心理疾病，我想，我大概是病了，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少来了，几个月过去，你还是老样子……好了，不陪你了，我去接儿子。”

看着严戎离去，小敏又想起了二十年前刚进厂的那段日子。他现在有太多的时间回想过去，有太多的精力和人聊天。只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一般来说，不会有时间陪他闲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6…6

八四年分配工作之后，软绵绵的春光引着梧桐树发出毛茸茸的嫩芽，清晨的太阳照在身上，半边热来半边凉，弄得人神情飘摇，似醒非睡。

叶片车间分来的青工是最多的，有将近二十名。由劳资科一个办事员带队，穿过满地乌黑油泥的中部走廊，在车间北面厕所附近，从一个黑古隆冬的拐角处登上楼梯，二楼有个黑黑的走廊，一排办公室门都开着，各自投一束光柱到走廊里，光柱之中像是有无数的小虫飞舞，走近看时，发现只是一些灰尘在无规则的轨迹间做着天体般的运行。前面的人走进光柱里，从后面看去，头发一丝丝的放着光，衣服上的绒毛晶莹透亮。

一转身，大家跟着走进一办公室，里面端坐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似弥勒佛般瘫坐于木椅中，目光呆滞的面对房门，仿佛早已知道有人前来报到，专程恭候在此。看见有人进来，便做了一个要站起的预备动作，但没有站起，好像桌上的茶杯里让人下了软骨散，被他不慎喝下，软了骨头。那人一缕头发卷曲着指向眉心，在那皱皮上挠着痒。不过，他只是眉头动了动，但不管有多痒也懒得用手去抓挠它。看见人基本到齐后，用手指了指周围的凳子，示意大家坐下，劳资科办事员忙说：“人我带到了，没事的话，我回那边。”那椅子里的领导点头一笑，表示赞同，好像在说：“你走吧”，“那我走了，小同志们，这位是你们的车间主任，姓严，严一推主任。”说完，办事员出了门。小敏心想，这人该叫“一堆”才更合逻辑，只是初来乍到，不敢取笑人家，就是在同学之间，他也没有这胆量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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