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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婶几乎每天上午、下午各一次到房中来寻我,用她的眼泪攻势,可怜巴巴地求我去探望宇文清。
我不想让这个忠仆难过,每次都去看上一眼,问一问宇文清的病情,然后连坐也不坐便起身离去;而宇文清几乎每次都是处在昏迷之中,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去探过,再不知李婶的天天拖着我去的意义何在。
到第四日上,宇文清终于清醒过来,能自己开方调理身体了。我听林翌说了,再也不曾去看过他,只是呆在屋中,开了琐窗,在宣纸上画一幅接一幅的梨花打发时间,有整株的,有横欹一枝的,有精描细绘单朵的,倒也各具风味。
忽有一日想起前人有“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的诗句,只觉老画这种暗喻别离的梨花十分不祥,顿时兴味索然,叫侍女拿那些梨花图全都收起烧了,转而向汪湛要了一把七弦琴来奏了打发时间。
说到底,我还是个不甘寂寞的女子,这样枯守在小小的院落中,真的快憋疯了。
春日向晚时,我临窗而坐,对了渐渐浓重沉暗的晚霞铺锦,细细弹唱一支《虞美人》:
“东风荡飏轻云楼,
时送萧萧雨。
水边台榭燕新归,
一口香泥、
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
依旧成春瘦。
黄昏庭院柳啼鸦,
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注:出自南宋•;陈亮•;《虞美人•;春愁》]
正依约而唱时,不知哪里钻出一缕箫声,悠悠扬扬,带了一抹清越出尘的韵味,缠绕上我的琴声,相依相随如鸾鸟并飞,双鹏展翼,于碧空万里,信意翱翔,悠然物外。
曲罢,我只听自己胸口砰砰,思绪凌乱如惊风乱飚,青萍随波,浮沉之间,缈无定迹。那箫音幽婉绝俗,淡雅洁净,分明只有当年那绝俗红尘飘然出世的医者白衣方能奏出。只是今日这曲调数度凝涩不前,显然是主人身体虚弱,后力不继了。
怔忡片刻,我披了我那件雪狐斗蓬,步出门外。
一树梨花如烟笼,细碎花瓣零落,间或一枚,跌到树下男子的衣襟,立时融作一处,分辨不出。
只因溶溶清月分辉下,那男子的衣衫,亦是一片扎眼的纯白。他一身如雪样的长衫,披了雪色镶银鼠毛披风,坐于铺了兽皮的石礅上,半靠在花纹斑驳的老梨树干之上,持了一杆玉箫,默默向我凝望。
月下,他的容颜亦如月光般素淡而飘忽不定,迷离着捉摸不定的忧伤和黯然,一双眸子,安静如潭,温润如玉,恍如往昔。
白衣!
我几乎忍不住想叫出声来,但终究只是咬紧唇,徐徐以最合适的仪态走到他跟前,轻淡而笑:“宇文太子,月下赏花,吹萧品曲,果然好雅兴!”
宇文清柔和望向我的目光顿时一黯,纤长的手指握紧了玉萧,连指骨都泛了青玉一般的冷和白。
但他面容上清浅的微笑不减,话语舒缓宁和:“栖情,今夜,能不能忘了你是谁,也忘了我……曾经是谁,如今又是谁。我们……只是认识的朋友,分开久了,难得相聚,说会儿话,好么?”
我并没有忘记他曾如何待我,那种痛和恨,纠缠着往日的辛酸和幸福,并没能随着清心草堂的烧毁而付之一炬。只有我曾倾力相待的一颗心,已随了那个历久弥新的陶埙破裂而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回复从前。
以我倔强要强的个性,不管他说什么,从此都该怒目而视,不屑一顾才对。
但他含笑的面容上,隐隐跳跃着的希冀和忧伤,竟然让我发作不出来。
我瞪住他,眼眶瞪得久了,泛着酸热,却不见他退却,依然是那么温文而视,只是眸中的希冀渐退,忧伤渐浓,涩意如潮水缓缓弥漫整个的乌黑瞳仁。
忽然之间,那强装的坚韧便如新鲜的坚果般被砰然敲破,柔软的汁液四下流淌,让我挺直的脊背也忍不住弯曲,一屈身已坐在他身畔另一只石礅上,只能勉强耐住,不让眼中的柔软溢出。
宇文清站起身,将身下的兽皮垫子递给我,轻轻说道:“天凉得很,垫着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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