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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纳里斯站起来时,看上去个子矮小,还弯腰曲背。他用手揉了柔眼睛,显得有些疲惫。他从桌上拿起那只*绒口袋,扔还给克雷格。 “我的副局长汉斯·奥斯特上校认识吗?”
克雷格点点头。
“他会和你联系的。” 汉斯·奥斯特上校对海军上将是绝对忠诚的。
一周后,克雷格从汉斯·奥斯特上校那里拿到了爱德华·斯特恩教授的特别通行证。有了它,教授可以在有效的三天内,在德国境内任意旅行。
在克韦斯滕贝格教授的实验室,卡尔森把特别通行证交给莉莉时,把那个*绒的小口袋一同还给了她。卡尔森解释为: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莉莉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亲吻她。卡尔森也很激动,她仿佛已经看见教授站在康奈尔大学的讲台上,自信、潇洒,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卡尔森给莉莉交代了具体的出行时间、火车班次,并暗示莉莉:教授因为工作需要,必须去一趟海德堡,从海德堡是很容易到达瑞士边境的。她们时常会相视一笑,一切都心领神会。告别时,她们长时间地拥抱后,相互说了声 “再见!”她们心里都明白:“再见”其实是很难的。
魏兹泽克教授从科隆开会回来以后,学院里有过一点小小的风波,很快就没了生息。也不再有斯特恩教授这个人,不管他是去了集中营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二月底,伊尔莎告诉卡尔森,伦敦来了消息:“教授和夫人已经安全抵达美国。”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卡尔森天天都像过节似的。但她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克雷格把自己卖了,他同德国谍报局局长做了交易,从此他的处境更危险了。
四十、保护者
一九四零年到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漫长而难过。从十一月底开始,天气就变得很冷,而且一直在下雪。雪落在遭到过轰炸的房顶上,落在巴黎的街道上,落在有时因为太重而拖在地上、甚至断了的电缆上,落在德国士兵灰绿色的军服上,落在挂在建筑物三角门楣上的巨幅红色卐字旗上。
圣诞节后,没过新年,汉斯就提前回了巴黎。他很后悔这趟回去探亲,真是糟透了。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从小他就受到非常苛刻的纪律的约束,他已经习惯用外表的傲慢与冷峻支持自己的内心世界。他认为,一个合格的男人就是铁打的。然而,他对原则的服从远远不如他对发自内心渴望的服从。自从第一眼见到卡拉,他就渴望得到她。
他本可以得到她,在那个暴风雨的晚上,在古纳森林石桥边的河滩上,卡拉美丽、苍白、气息奄奄。是什么阻止了他?是卡拉柔弱外表下的刚毅与顽强?是卡拉动人微笑后面的骄傲与神秘?还是他自身的羞怯和冷漠?不!这既不是羞怯也不是冷漠,而是德国人动物一般的深深的、尖刻的耐心,他都计划好了,他在等,等更适当的时刻到来,等着迷醉的猎物听凭其宰割的时刻到来。
但事与愿违,阿里克斯的出现破坏了一切。现在,他最后一次的努力也失败了。
这原本不是他的主意,要不是母亲坚持。结果证明,冒然求婚只能是自取其辱。幸好夫人没有明确拒绝,算是很给面子了,但大家都看见了,事情明摆着,只是时间问题。父亲说:将军曾暗示,婚事将安排在卡拉大学毕业后,也就是41年的夏天。
汉斯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不记得怎么离开的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一回到巴黎,他就病倒了,在1941年元旦的早晨。
第二天傍晚,已经昏睡了两天的汉斯隐约听到有人敲门。起初,他以为是在做梦。清醒过来之后,他想:如果是房东太太,不会敲这么长时间的门,她有房门钥匙,自己可以进来。他与房东太太关系处得很好,虽然她是法国人。也不会是司令部的人,他的休假还没结束呢。汉斯挣扎着爬起来,过去开门。
黑头发,黑眼睛。“卡拉!”汉斯脱口而出。
“是汉斯·冯·弗克上尉吗?”
动听的法语,迷人的小姐,这是在巴黎,汉斯回过神来。
来人是露西尔·德·莫雷尔,她的父亲德·莫雷尔子爵是汉斯姨丈的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说起来也是亲戚。战前,汉斯到子爵的让-马利庄园度过暑假,并且和子爵的两个孩子――杰拉德和露西尔成了朋友。
十月里,汉斯来巴黎后不久,就遵照母亲的嘱咐,专程到让-马利庄园拜访了子爵。这次拜访并不如汉斯期望的那样令人愉快。现在汉斯的身份变了,庄园上下对他的态度自然也起了变化。更遗憾的是他没有在庄园见到他二个儿时的伙伴。子爵只是冷冷地告诉他:露西尔在巴黎学美术,杰拉德则不知道在美洲的什么地方游荡。
拜访很快结束了。离开时,汉斯开着车有意在庄园兜了一圈,又看到了那些留存在他记忆中的美好景象:葡萄园、树林、山坡、溪流……仍然那么美,却没有了生气。偌大的庄园,除了他,看不见一个人。他知道,那些人,那些眼睛,那些充满仇恨、怀疑的眼睛藏在窗户后、马厩里、树丛中,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他感到压抑、凄凉。他确实穿了一身占领军的制服,但他此次拜访并不想拿走任何东西,他只是故地重游,只是想重温一下当年的快乐时光。
汉斯没有再来庄园,而庄园的人们却渐渐意识到这位当年的汉斯少爷实在是他们的福星。让-马利庄园没有像周边的庄园一样住进德国士兵;当德国人下令征用马匹时,让-马利庄园没有一匹马被牵走;战争开始时,庄园里许多男人都参了军,后来有些成了俘虏,大多数都还杳无音讯,不过其中有几个从战俘营逃了出来。起初人们很紧张,因为早就听说过战俘被抓回去的事。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并没有德国人到庄园来盘问。让-马利庄园竟成了一处世外桃源,战争跟它没有关系,这里的生活跟战前几乎没有丝毫的改变。这些都是汉斯利用他的特权做到的。
汉斯没有再来庄园,甚至圣诞节也没有来,子爵夫妇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他们让露西尔去看看,如果可能,请汉斯经常回来,就像从前一样……
汉斯被接到了让-马利庄园,在那里渡过了剩余的假期。他被照顾得很好,身体很快便康复了。他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只是人们不再叫他“汉斯少爷”了,而是称他“上尉”或是“先生”。
从那以后,只要露西尔回庄园,汉斯就会跟她一起回来。在巴黎时,他们也经常见面。汉斯受过非常好的教育,他对于所有的艺术都颇具天赋:绘画、音乐、诗歌……尤其是绘画。汉斯天生对色彩极其敏感,他非常喜爱美术,曾一度向往到巴黎学习,要不是战争,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画家。所以,他跟露西尔在一起时,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不仅因为和汉斯具有共同的爱好;同样对当年充满着留恋;还因为深深感激汉斯对庄园的保护;更加上重逢时,汉斯的虚弱、无助,多少激发起姑娘心底里的柔情,于是露西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本不应该爱的德国人。
头埋在暖和的鸭绒里,不睁开眼睛,汉斯也感觉到明媚的阳光已经照到了脸上。在让-马利庄园二楼向南的卧室里,汉斯总能睡得很踏实,就像在家里一样。
让-马利庄园距离巴黎有两小时的车程。这儿几乎没有战争的痕迹,甚至在晚上,都没有因为灯火管制而关上百叶窗。
是什么遮挡了刺眼的光线?是什么轻抚着肿胀的双眼?汉斯睁开眼睛,一缕青丝扫过他的额头;一片朱唇亲吻着他的面颊;一双黑色的眼睛凝望着他,温情而甜美。幸福爬上了汉斯的眉梢,他伸出手去:秀发如丝般幼滑;肌肤如雪般洁白;心爱的人儿当真就在眼前。
“该起来了,亲爱的。”
手指抽动了一下,它触摸下的脸庞已然变换,卡拉成了露西尔,又是梦,又是幻觉。
对于汉斯脸上时常闪过的恍惚,露西尔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认为这是一种对身份转换的不适应。事实上,她觉得这是汉斯最迷人的时刻之一。露西尔注视着那张精致的脸,抚摸着那头顺滑的金发。她仍然不太敢正视汉斯浅灰色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太淡了,淡得都不像真的了,让人觉得那不太可能是有生命的东西。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露西尔心想,小时候的汉斯很可爱,眼睛很迷人。当然,她知道汉斯并没有变,还是以前的汉斯。
“几点了?”说着,汉斯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哇啊,都九点了。
“你昨天回来得很晚吧。昨晚上我们喝多了,我最后记得的时间是过了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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