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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姓中论起来自以赵姓为尊,住家平山,聚族而居,高高在上,平畴滨湖,碧波绿野交相映带,当全庄风景最佳之区。只惜人了不旺,数百年来只有四五十房子孙。岳姓家住青蒻原,因泉辟地,拥有大片水田,人丁更少,才三十余家房头,大小百多个人口。只李姓不特族众丁繁,而且才能辈出,全族本住平山北面青女峡、离珠岭和仙灵境一带。因近数十年间,赵、李两姓各出了一个具有绝大本领的异人,为全山城人造福,御过好几次天灾洪水,经三族推戴,永为庄主,见万柳山场位居中央,二入各带妻妾子女移往坐镇,建了一所园林,备极美胜。
当地本无外人混入,柴蒙是江南世家,又是奇才异能之士,文学武功均臻极顶,又精星相与地之学,见天下将乱,携了妻女人滇避乱,行入南疆之中,偶然望气,知有福地在彼,探索多日,始行发现。三姓先不肯纳,因与赵、李二人相谈投机,立下誓约,永守规章,不得妄泄机密。柴蒙父女带有僮婢戚从多人以及许多人中需用之物,向主人分了应有的田业。自家人口又少,来时就打的是长处久安之计,百物咸备,既多且足,虽然计口受田,并不躬耕,一住十数年,宾主相安,渐渐成了一家。春秋佳日,居人多爱请他前去,聚拢讲那外间之事。
柴家守着前约,从不出山,只前年遇到三姓派人往山外采药材布样和别的需用之物,柴妻因龙珠小时曾许给她姨表兄丁侗,家在蜀中,久无音信,跟着出山了一次。在万县将丁侗寻到,已是父母双亡,只剩丁侗、丁俊兄弟二人,因奉乃母遗命,正要往江南一带寻找岳家下落,见面之后悲喜交集。柴妻只生龙珠一女,自己文武都是行家,见了女婿的仪表比起小时还强得多,并没变相,已是欢欣。再一;考他所学,更是文武兼资,不在女儿之下,益发喜极,当时助他兄弟二人料理完了家事和葬亲的债务,准备带回庄完姻。谁知乐极生悲,船行江中触滩遇险。多亏丁氏弟兄俱精水性,从急流中将她救起,因在冬月,命虽保住,人已中寒病废,勉强回转南疆,到了地头,先打发走了脚夫,由丁氏兄弟抬进庄去。柴蒙早算出她有此一场水灾,如不放去,又误了爱女良姻,幸而五行有救,才会前来,屈指归期,早在要口外相候。到家仗着山场主人灵药,居然治愈,但要连治五年连犯四次始能去根,近日正是第三次犯病,方在眼药,卧床未出见客。
那山场主人一名赵野樵,年已八旬,最精易理,能知过去未来,生平未近过女色,孤身一人,只有一个行踪飘忽的好友。另一人姓李名半翁,年约五旬,本来博学多能,三十岁上出山办货,在青城山拜一异人为师,传了一部《洞玄经》,长于五行禁制、六戊遁形之法,尤精医理,有起死回生之妙。娶有一妻一妾,妻子赵氏,野樵从妹,人甚贤淑;妾名湘玄,湖南有名神巫罗太冲之女,会有一身法术,虽然有些左道旁门,但对正室尚知尊顺,只从小娇惯,性情不好。她有一个儿子,生具异禀奇资,年才九岁,因生下来就胁生双翼,取名飞儿,便是林璇所见怪童。半翁中年得子,即不与妻妾同室。湘玄对此子爱如性命,每犯了过,总想尽方法代他护庇。飞儿受了乃母遗传,性本刚暴,再被乃母一纵容,小孩子懂得什事,益发胆大妄为,幸而半翁也精易理,算出此子灾劫甚重,严禁乃母在十岁以前传他武艺道法,以免出山生事。平日虽爱在心里,因他能御空飞行,管束甚紧,轻易不许出山一步。就这样飞儿还不时在庄中惹事,到处闯祸。
庄人因他年幼,看在半翁情面,乃母又不好惹,好在无甚大害,先时十九隐忍,至多只向乃母悄悄提说,不向半翁告发。后来实不像话,不论尊卑长幼,一言不合,动辄将人扔入平山湖里,再不就仗他有力能飞,把人提向高空,强迫认错。居民十九会水,虽未伤过人命,但也被他吓个半死。知向乃母提说,不过听到几句安慰的好话,连摸都不会摸他一下。有时乃母要说他几句,还许再寻一回晦气。逼得众人无法,又不愿半翁有此顽劣之子,只得破除情面,亲自找向半翁告发。人去以后,湘玄还要护庇,代子巧辩。无奈半翁易术精微,一卜卦便知底细,问得湘玄理亏无词,飞儿自然免不了一顿好打,由此加了防范,常向卦中取求,并不准他寻人报复,犯了实打更重。半翁纳妾以前,受过湘玄救命之恩,拜师也出于湘玄所救,彼此感德爱好,成亲甚是恩爱,便是赵氏也视她若妹,不以侧室相待,多少年来从无闲言。为了训子,二人几乎翻脸。
半翁知此于不是凡儿,小时顽皮势所必然,虽然刚暴,性却慈厚,占得上风便足,不致闯出大祸。自己静心参玄,室人常相絮叨位诉,亦属难堪,也不愿过伤夫妻情好,最后才与湘玄约定,除对飞儿力加告诫外,此后不再以卦象相稽,可是无人告到便罢,如有人告发,仍要加倍处罚。这一来飞儿挨打次数虽少,可是顽劣难改,仍不免在外生事。半翁将他禁闭起来,过不两天,湘玄不是约好嫡室向半翁日夕软磨,便是偷偷给他放掉。赵氏本爱此于,又爱湘玄,也跟着在旁絮叨说:“娃儿年纪大小,你那大打已够受了,关禁断乎不可。”闹得半翁无法,终于放出。飞儿一开禁,过不两天故态复萌。人都知半翁不护短,飞儿又极守信约,只要当时答应不再寻人报复,决无后患,虽使他妻妾暂时无欢,却可免去多次侵害,便去告发。一告发,飞儿必挨打。
湘玄心疼理短,自知不能怪那告发的人,半翁房辈又小,来者非亲即长,未便公然挺身护庇,向人警告理论,自己又劝阻不住飞儿,知庄上百事有序,无为而治,庄人与庄主相见俱有定时。近来众人因知赵。李二入修道习静,除每季节月望照例约集外,终年无人相扰,十有九是为了告发飞儿而来,于是想下釜底抽薪之计,将围着万柳山场的一条小溪用法术封锁,去的人只一过界,阻碍横生,不是走一步跌两跤,便是恶鬼追逐,走了半日仍回原处,晚来必有夜又恶鬼入梦,说半翁为了全庄出生入死,学成道法,连救全庄好几次危难。妻妾不能再育,只此一子,何苦为了小事,和娃儿一般见识,害他毒打爱子,全家失和。日子一久,庄人知是湘玄闹鬼,顾念所言不为无理,再如认真,必使半翁难堪,除了忍受,别无善法。好在飞儿吃高帽子,受他害时,不拿出尊长的身份向他恫吓,用些软语央及也能打动,不致再扰,略微吃点亏,也就罢了。半翁明知就里,因飞儿稍长自有去处,湘玄只此一子,会短离长,母子相聚岁月无多,护犊爱子妇人恒情,并且不恤人言用心良苦,不愿揭破来伤了夫妻和美,只得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苛求了。
飞儿因极淘气,别家孩子有大人告诫,多不和他同玩,见了就躲,只有丁俊不但理他,柴翁和长儿并曾暗嘱与他结交。丁俊又是天资高超,幼承家学,三岁上就开始习武,年才十二,已练得水陆皆通,文武全才,每日除用功外,多去寻他玩耍。飞儿落落寡合,得此知己,自然喜极非常,成了莫逆,而且言听计从,与人为难时,只丁俊在侧,一劝即止。日久湘玄得知此事,命飞儿将丁俊引向家中相见,看出他彬彬有礼,博学多能,又甚通情知理,飞儿必能受他感化改去恶习。乃子众恶所归,何幸得此益友,更是喜出望外,便是半翁也觉高兴。庄人不使子弟与飞儿同游,湘玄因是儿子自不争气,隐忿在心不能出口气,这一来,益觉柴、丁二人看她母子得重,无形中加了许多情感。丁俊每去,不特优加款待,并偷偷地给了一面通行山场的符令,以便他不必与飞儿同行也可随便出入。
这次半翁、湘玄为了十五年前旧约,前往黔江去收乃岳罗大冲的遗骨。此行难免与人相争,飞儿顽劣,没有带去,行前并卜了一卦,算出飞儿先有小灾,却因此结下了一重好因缘,异日要得许多好处,只要不出山去,那小灾尚可避免,并不妨事。严嘱:“只许与丁俊同玩,不许生事出外,父母此行不过月余,不听话,归来定要重责!”飞儿已然允诺,本无出山之意,过了月余均未出生事,庄人都出意料,以为他受了丁俊熏陶,目前改了脾气。谁知这日天才发亮,忽然心动,要去寻丁俊玩。嫡母赵氏知他近日学好,寻的又是益友,只嘱:“你丁二哥不似你顽皮,这时想必正用早功,你去如见功课未完,须候一会,不可扰闹相强。”飞儿应了,数里之遥,展开双翼,晃眼就到,果见丁俊在从兄嫂习武,见他只互相招呼,笑了一笑,三人仍自用功。
飞儿一人无聊,他因自己能飞,一心想乃父教他剑术,刀枪拳脚学它无用,懒得再看下去,信步行至屋后,见旭日始升,晴光欲染,小溪弯环,绿波溶溶,方暗赞好,又一眼瞥见柴家朝霞、晚翠两个小”r鬟蹲身溪旁垂柳之下,一个洗衣,一个淘米,正在互相说笑。相对就是绣春坪,上面原种有各色各种的奇花异卉,近十多年来,又经柴氏父女搜罗培植,点缀得终年花开不断,四时皆春,绿野如绣,这时才含朝露,又浴晨曦,万紫千红,争妍吐艳,越显得花光明净,草色肥鲜,丰神朗润,生香欲活,再加上远山横黛,近岭摇青,茂林修竹相与掩映,又有这身容美秀的双鬟在溪旁垂柳下一衬,便是画儿上也找不到这般景致。飞儿本想吓那两个丫鬟一跳,奇景当前,不觉看得呆了,心想今天又是这么大好晴天,柴家不但人个个好,连住的地方也好,如非妈娘不肯,真恨不得搬了来与丁二哥同睡,便早晚看看花也是好的。边想边信步往前走去,忽听朝霞问晚翠道:“那孽龙就有那般厉害么?老爷怎倒不许姑爷小姐将他除去?万一走过山口杀了进来,才怕人哩!”
飞儿闻言,心中一动,忙跑过去问道:“你们说什孽龙?我怎没有见过?”两个丫鬟因听柴叟以前曾嘱丁俊,向飞儿莫提此事,无心闲谈,偏又被他闯来听去,好生后悔,便不肯说。飞儿见她二人支吾,不由性起,低声唤道:“好好问你话,你倒不说。休看你两个是女的,惹得我性起时,我照样也把你们提到半空中去活活甩死,再不就扔到平山湖里去淹你个半死!”
二丫鬟知他说得出做得到,有心想喊丁二少爷来救。飞儿业已防到,双手一扬,微耸双翅,便要扑上前去。二丫鬟无法,只得摇手告饶道:“幺少爷,不是我们不说,只你爱闯祸。那孽龙又太厉害,听说身上还长着逆鳞,刀斧都斫不进去。我家老爷曾经嘱咐二少爷,不许向你说,何况我们。对你说不难,你只不可招灾惹事,也不许说是我二人说的……话还未毕,飞儿已不耐烦,抢答道:“我做事从不累人,你们只放心快说,迟却不依!”
二丫鬟被逼无奈,只得把前月地震野烧,危壁坍塌,多了一条明显的出路,庄人多半防到铁锅冲孽龙和手下缠藤寨人要来为害,去请二位庄主设法,丁侗夫妻也曾向庄主告过奋勇,均说孽龙行即伏诛,不曾应允等情说了一遍。飞儿又细细打听孽龙生相,心想这东西仍是一个野蛮子,不过身有鳞甲,力猛凶恶罢了,怕他怎的!自己能飞,他必奈何不得,今日正在无聊,何不寻了他去?这等该死东西就该杀了他也不要紧,还算为世除害呢。于是又问去铁锅冲的途径。二丫鬟几曾见过孽龙,所说俱是听来,哪里得知去向途径?力说不知。飞儿先还不信,后见二”,鬟誓神罚咒,方始信了。知道此事如若告知二丁等人,必被劝阻,莫如先和丁俊玩上一会,免去他的疑心,等他旁午读书时,先偷向山外探一回路去。当时仍往屋前去地丁俊,恰为习武已毕,二人玩了片时,自去读书。
飞儿假说嫡母等他回去,不在丁家留饭,等丁俊进屋,忙展双翅飞起高空,乘人不见,径往山外飞行,因为不知路径,径向相左一方飞去。飞了些时,见下面乱山杂沓,人迹全无,疑心不对,又改一个方向飞过一阵,杏无迹象可寻,以为铁锅冲必在近处,不会这远,觉出不似又改。似这样从早至午四面八方俱都飞到,始终没飞向正路。阳光甚暖,不停飞行,人却累了一身的汗。未后飞回原路,看见下面焦厚黑土之中竟有一湾碧水,想下去洗个澡,润润身上肉翅,凉爽凉爽。下去匆匆洗完了澡,把短裤穿上,踏着水玩,忽觉腹中饥饿,才想起过了早饭时候,清早至今水米不曾打牙。刚要飞回庄去,见溪旁急匆匆跑来一个身背口袋的山童,行走如飞,似乎渴急,一到便低头俯身捧水牛饮,狼狈神情甚是可笑,不禁出了点声。山童见他立在水里,用手相招问话。飞儿答了两句,猛想起父母行时再三叮嘱不许出山,尤不许与生人说话,说必有灾,好生后悔,更不再说。
两下初时也颇投缘,后来雷行捷递给他一块风鹿脯,庄中百物皆备,因内外阻绝,独野兽稀少,金花娘所制风鹿脯味极佳美,飞儿又在饥时,益觉鲜美无比,食量又大,吃了一块还想吃。继见山童有了吝色,不禁犯了逞强任性的脾气,雷行捷恰又推了他一下,于是飞起便抢。雷行捷当是怪物,一害怕,甩了一块上去。飞儿接过,落向一旁大嚼,吃完之后,一则还想再吃个够,二则想将这美味带些回去与妈吃,再留些给娘尝新,二次又追去行抢。这一抢却闯出了祸,吃林璇迎来,扬手就是几箭。头两箭吃他用足踢落没射到身上,禁不住林璇箭发连珠,手法又准,飞儿因抢来口袋业已扯破,落了好几块美食,觉着可惜,心顾鹿肉,一疏神,腿股间连中两箭。当时本不肯与林璇甘休,后见敌人拔剑出匣,银光曳芒,耀日生辉。他虽不会剑术,父母究是高人,耳濡目染,不少见闻,知道敌人宝剑决非寻常,再不见机定吃大苦,忿怒无法,只得恶骂连声,展翅逃去。
回到庄中溪旁僻处一看,仗着天赋异禀,肌骨如铁,那弩箭又小,双翼扇风也减去箭力不少,虽然斜穿入肉寸许,并未伤骨,当时拔出,赌气用力扔去,拿着一破口袋干肉脯,股间鲜血淋漓,出生第一次吃外人的亏,觉着丢脸,正不知如何发付,是向嫡母说是不说?恰巧丁俊饭后来寻,过溪遇着一人,问出飞儿未归,知他决不致再在别家吃饭,心中奇怪,连忙赶回寻找,正遇晚翠偷偷告以早间之事,请劝飞儿不可外出,丁俊吃了一惊,断定他出山生事,方欲告知兄嫂出山寻他,忽听头上风声呼呼,飞儿手抱一物掠空而过,投往溪旁竹林深处而去,飞得绝快,似未看见自己在下面凝望。丁俊机智,也不唤住他,径往下面飞步追去。二人相见,飞儿先跳脚痛骂敌人一阵,然后说出经过,要丁俊给他想主意报仇。丁俊先安慰了他几句,待了片时说道:“你已受伤,且藏在这里莫动。待我先给你寻点药来定疼止血,再打主意。”飞儿应诺,自向竹林草地上坐下,丁俊回身就跑。
那片竹林离柴家有里许路,毛、余二人来时,丁俊刚走出,并不知家中有客。这时恰值林、杨一行人等继至,行李甚多,全都堆置院堂以内。丁俊一进门”首先发现一群人中有山童,与飞儿所说形象相似,首先吃了一惊,刚要询问,正赶朝霞出来散给众人食物,见了丁俊喊道:“二少爷,还不快到里边去!我家来了好些好客人,现在内厅上坐着呢。”丁俊忙跪进去,头一个又看见林璇,衣着身相与放箭伤了飞儿的女子一般无二。山居终年无客,既大队来投,定是柴家亲友,这祸一定闹得不小。事一关心,也顾不得和来客见礼,先往龙珠身前奔去,凑着耳朵说了经过。龙珠知飞儿之母护犊,极不好惹,好生惊恐,忙即转告老父。
丁俊奉命取药赶回竹林,飞儿因飞了半日身子疲倦,丁俊一走便自头枕肉袋躺在草地上睡着。丁俊见他未走开,不曾被人觉察,宽心略放,忙将他唤醒,敷上伤药,拿话一激劝。飞儿本听他话,性又好强,恐别人知道他受此挫辱笑话,不但应允不说,还央告丁俊不要告诉柴氏父女和他哥哥。丁俊更会留着后步,便答道:“你大呆了!我哥哥嫂嫂和柴姻伯平日对你多好,就知道了怎能笑话你,只有替你瞒的。倒是你得留神些,你平日总爱赤着腿脚,伤偏又在腿上,最好一两天不要过溪那边去,只在家中静养。我明早起,逃上两天学来陪你玩。这伤药是柴姻伯的,灵验得很,过一对时便可能够复原。你先躲着大伯娘一些,真要躲不过被她看见,你就说是从空飞落时,自不小心在树梢上挂的就是了。今天功课未完,不能逃学,我先回家去,明早准来。你可知李大伯和二伯娘准在哪一天回来么?”
飞儿道:“我爹娘走时,原说明日准回,不知早晚。顶好夜里回来,伤处已好,要不的话,娘还好说,我爹难哄。他知我出山,这顿背时打又逃不脱了。你先莫忙走,你能想出法子给我寻着对头,打她一顿出气么?”丁俊道:“这事莫怪人家,哪个叫你乱抢人家东西!再者你都看出那女的剑上有光,那必是剑仙一流。我们这样,再有几个也打不过人家,岂不自找苦吃?你又抢了人家一袋子肉。这事就算了吧,越闹越丑。本来我哥嫂管得紧,无法逃学,适才听嫂嫂说,柴老伯有几个好朋友,今晚不到明早必到。他们都顾陪客,我却正好陪你同玩。要不怎能整天和你在一处?为叫哥哥信我能一个人用功,此时非回去不可了。”
飞儿闻得柴家行有客至,心中欢喜,忙问:“来客是谁?可有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丁俊笑道:“柴老伯都快六十岁了,他的朋友想必也是些老年人,怎能和我们相交呢?”飞儿好生扫兴,别时拉着丁俊的手再三叮嘱:“来客如携有小友,明早千万同来一见。”又分了两块风腊。丁俊知来客必以此相赠,固辞不要,叫他留着自吃,说今晚明早山外来客必然带有这类东西,自己拿回去恐招哥哥数说。并教飞儿,如有人问起这袋风腊,就说是柴家送他吃的。说完分手,重又赶回,向众人说了前事。大家都赞他聪明心细,善于辞令。
柴蒙掀髯微笑道:“此事看似可以掩过。偏巧李氏夫妻恰在明日回来,不知此事便罢,湘玄如知有人伤了她的爱子,她不用自来寻仇,只须寻到那两枝遗箭,在山场上行使禁法,便能使这条路上前行的人无论跑出多远,都会自行投到,任她摆布,真个厉害已极。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诸位暂在老夫家中住上几日,她知是老夫的亲友,必不好意思公然就下毒手,即使便暗中闹鬼,只要她丈夫不背理出头相助,也还有防御之法。有这三数日,事已弄明,飞儿能瞒过去固妙,如被查觉,老夫也可见机行事,省得人行路上吃她暗害,老夫纵使得知,也是爱莫能助了。”
筠玉心虽有些不服,但一想起仙人锦囊应在此地开看,那白衣少年男女行时语气,也颇似说山场所遇之人既非寻常,此行所关尤大,便不再言语。林璇心虽焦急,却又无法,何况又有锦囊关系,丁侗夫妻又复殷勤挽留说:“只要过却三日无事,便可请求李、赵二主人允准,改由本庄出山秘径通行往云龙山去,路程既近便得多,还少走好些劫余焦土,恶水穷山,何知没有这场耽搁,差不了多少。”
林璇才转忧为喜。柴蒙又问丁俊:“你去时可曾见飞儿所中之箭在未?”丁俊说是未见,想已中途失去。柴蒙笑道:“诸位才在夸你细心,怎这最关紧要之事你倒忘了探问?好在那片竹林笋多,少时可同朝霞、晚翠假作采笋前往搜寻。他如回庄再拔,必然还在左近,否则明早趁他父母未回去探问一声。山外失落倒还罢了,如已带回,即速设法寻到,送回我处再去。不要忘了!”
众人见柴蒙说得那般神异,多是半信半疑。筠玉更因一出马连经三次怪异奇险,俱未受伤侵害,又恃有宝珠仙剑,胆大气豪,心中别有一番打算,当时不知主人深浅,也未现于辞色,事情算是从了主人之言,没有再提。龙珠要筠玉重叙以前事迹,筠玉初见时,只说路经铁锅冲斩了孽龙拉拉,诛灭缠藤寨人全族无一漏网,并未细说经历诸般异迹,林、杨等一行便自寻来,打断了话头。这时与龙珠谈得投机,便从自己随父隐居黔灵山起,谈及连番所遇奇险异事,把斩玄牦巧得日月双珠、王三赠旗、夜斗蔡野神夫妻打成相识、代除却一恶一怪、得了三口仙剑等情一一说出,只说得龙珠、丁侗夫妻二人眉飞色舞,连柴蒙也不住点头赞妙。
丁俊更是不舍就去,中经兄嫂几次催促,允他晚来重述他听,才行喊了双鬟,如飞往竹林奔去。黄昏回来,说是遍寻无着,只采了一篮鲜笋山蔬,并还遇见飞儿向他探问,说是带回时气急用力扔出老远。假意劝他,恐人发现起疑约往同寻。那落箭之处离竹林甚远,似在火灵凹温泉一带,四人到处踏遍仍未找着,大约不落在热坑里便落人温泉之中顺流而去了。柴蒙低头想了想,没再言语,因筠玉话未说完,接着又往下说。一会天黑,另有”r鬟摆上酒饭,席间又谈了一阵。柴氏父女和丁侗要过林、毛二女的日月珠、三口仙剑,连那牦象的头骨外皮一齐要来看了,俱都赞不绝口。
柴蒙道:“这三口仙剑,上有松纹古篆。一名五铢,乃当年铁肩大师之物。那光如赤电的名为红蛟,碧若青虹的名为寒虹,乃四川剑门山风雨峡槐居士磨剪老人炼魔之宝。老人自元初得道,剑术自成一家,也不算是哪一派,孤身一人游戏人间,当年仗此双剑纵横天下,所向无敌。铁肩大师得道更久,业已仙去多年。三剑能得其一已是旷世仙缘,何况三剑同归,真乃古今奇遇。槐居士老夫虽未见过,屡听人谈起他性情古怪,落落寡合,永远独往独来,连门徒都未收过一个,此番从千里外假手好人遥遥相赠,必有原因。照贾记所载卖剑老头形象,正是他本人无疑。三位务要记在心里,相遇时不可惜过。那玄牦十二根头骨上成十二岁星,无坚不摧,大有用处。适已分了四根与人,明珠投暗,大是可惜。异日得问,不妨以别样贵重之物易还,使成全壁。老夫学浅,虽未深悉妙用,三位既有此异禀,将来定有仙缘遇合,自知分晓。日月珠上古奇珍,能御水火风雷,更有避兵法邪之妙,三位连番经历,想已知悉,无庸深说。便是此兽外皮,冬温夏凉,也有许多好处,此后也不可转易妄送与人了。
三人听柴蒙说出剑名及原主来历,益料是个高人异士,好生起敬,因夜来了侗夫妻要随柴蒙用功,席散便自告歇。柴蒙已命人给来客备好行馆,由丁侗、丁俊、龙珠三人引去安置。一出屋门,便听前院机织之声大作。林璇一间龙珠,才知本庄土地肥沃,差不多四时均有收成。全庄田亩分设成十区,三姓各耕三区,顷数依人口之数为率,多寡不等。另外一小区乃柴蒙迁来时才领的,只有十顷,在绣春坪旁桐子冈后,距家里许,中间还有一片密林,看它不见。柴家族亲世仆也有好几十人,计口躬耕,一守成法。日间幼童都住本山公学读书习武,男的种植耕耘,女的送饭,采取山麻、山棉,黄昏归来纺花织布,习以为常。因有崇冈茂林阻隔,日间冈那边只管熙熙攘攘各了其事,绣春坪一带却是柴扉虚掩,庭有栖鸦,溪流自喧,不闻人语,所以众人来时候那般静悄悄的。
随谈随行,已出户外。众人侧耳一听,果然处处机声,远近相闻。一看住处,丁侗、龙珠并不留客下榻己家,却向斜对门一家竹篱之内领去。还未走到,便听随行男女山民说笑之声。入内一看,竹屋六七间,用物皆备,位置井然,甚是清洁,春桃等八人正和柴家双鬟聚坐一室说笑呢,见了主人到来,俱各垂手侍立。林璇一问,才知他们黄昏即已来此,连夜饭也在这边吃的。柴家共有大小六名世仆之女,二人一班,轮流服侍主人,闲来便去前院房中组织。内中朝霞、晚翠年纪最轻,最得主人怜爱。柴家待人极厚,绝少呵斥,双鬟也会些,因听来客异迹,入耳动心,渴欲一知底细,便讨了安顿、随从的差使,将春桃等送往这里,自居主人,相陪同话,已谈了好些时了。
林璇暗忖:柴家房子看颇不少,不留客住必有原因,听他口气,客到似出无意,怎会仓猝之间腾出一所房子,设备得又如此整齐?心方纳罕,龙珠似已觉察,先将林、毛、余、杨等六人让进上房落座,笑道:“寒家逼促,家父夜分又要教我一些功课,难免扰及清梦。恰巧有一家同隐的舍亲有子在下月初成丁,按着庄规,理应各立门户。因是至戚,特许他在此建屋安家,以便随时向家父请益,一切均由他备置停当。尚未移入,恰遇佳宾莅止,正好下榻。自惭简慢不情,尚乞原谅。”众人连忙逊谢。丁氏兄弟和龙珠只略陪坐一会,等双鬟献过了茶,便向众人告别。龙珠并说:“明晚无事,或能与诸位姊姊连榻作长夜之谈。”说完留下双鬟服侍,径自走去。
众人送走,回房一看,上房四间,两明两暗。上首两间像是原备卧室,为客新添了二榻,便请杨宏道父女住了里间,林、毛二女住了外间。下首两明间原是书房,兼作晏居之所,壁有弓刀,琴书并列,也新添有一榻,归余独一人去睡。前院春桃等也是一排五间,原是空的,不知何用,新设了八人的卧榻,几桌用具一切无不齐备。适见主人并未分派,丁氏夫妻更未出屋一步,一问起竟是双鬟相度来客身份,因人而设,真是主宾奴慧,好生夸赞。筠玉更因双鬟容华美秀,盈盈十二三,楚楚可怜,唤至身旁,拉了纤手,问她们庄中诸般设施,俱是慧舌灵心,对答如流。众人都喜欢她们,又加天还不算晚,除杨宏道途间劳顿,稍坐即眠外,都愿听她们说那庄中景致、当地人物和入庄道路,不肯就卧。待了一会,杨氏二女才支持不住,不同入寐。室中只剩林、毛、余等五人。
林璇偶见窗外天星灿灿,缺月半圆,甚是皎洁,见夜未阑,意欲出外步月片时再行归卧,问双鬟可否。双鬟与客谈得投机,山居素无客过,为讨客人欢心,便道:“家主人也常乘月夜到对溪场边上看喷火去,只那里最好玩,再不就在平山湖下看飞瀑去也好,没有什么不可。”三人先就听她们说起温泉火穴水柱胜景,一问只那里最近,大家一高兴,竟忘了日间双箭之嫌。筠玉虽然想到,但又想一试山场主人禁法如何,惟恐中止,不肯提醒。
三人说走就走,由双鬟相陪引路。走过前屋,见随来诸人俱已睡熟。出门一看,星月同辉,人影在地,月光虽没有圆时明朗,却映照得远近的林木原野烟靠雾浮,若隐若现,别有一番幽趣。沿途上野花含露,摇曳微风,垂杨拂面,痕影浓淡,溪流激石,潺潺盈中,远近的山光水色深深浅浅,都似在有无疑似之间,看不分明,却又如绘如真。时虽将近夜半,人家机织之声犹未全歇,深林掩映,灯光明灭,间以小儿夜读之声,真个是夜景清虚,情致幽静,大地茫茫,哪里再有这样好所在?
五人缓步前行,且赞且谈,等走到山场前溪边,回顾林野间,人家灯火俱已熄灭,淡月微光之下,到处都是静荡荡的。正行之间,瞥见石桥前横,双鬟却不过溪,领着三人沿溪走去。三人间道:“既说温泉火穴都在对溪,为何不走过去?”双鬟低语道:“李二夫人为了飞儿设有仙法,如无二少爷同行,过去便要吃亏呢。这边一样看得见。”林璇猛的想起前事,主人那般告诫,怎便忘却?深悔此行不该当着外人,又不欲示怯,便拿话点毛、余二人道:“人国问禁。主人不愿客至,何必相忤?天已不早,我们就这边看一会回去吧。”这条缘溪小径宽才二三尺,路两旁均种着花草。五人先本肩挨肩背挨背参差并行,因恐踏了路旁花草,改由双鬟前导,林、余、毛三人仍然并列,五人做两排走。
筠玉心有他图,故意将脚步放慢,让过林、余二人。这时因邻近山场,林璇恐生事端没多说话,以为筠玉仍在身后尾随,也和自己一样心意没有开口,余独是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人相待既优,自身是客,对方又是个小孩子,胜之不武,何苦惹他,自从铁锅冲得剑之后,筠玉对己,远不似前亲密,平居谈笑,只要单独对她多说几句,便现不悦之容。加以碧娃又取笑过一两次,既恐遭外人误会,又恐恼了筠玉,言谈举止随处都留着神。虽然半晌未听筠玉声息,恐引她不快,大家全未说话,也就忽略过去,并未回顾。谁知筠玉随着走了一会,便转了方向。
林、余等四人直走到相离温泉火穴不远,耳听泉声发雷,遥见对岸疏柳之中,一股清泉和水柱一般由地平面上涌起,约有数尺粗细,笔也似直上冲霄汉,矗立半空,毫不偏射,水头升高到一二十丈高下方始力尽,像花开般由合而分,突突突倒流而下。因是温泉,月光照上去恰似一根擎天晶柱,外面烟蒙蒙笼上一层雾毅冰绢,水光炫彩,势气蒸辉,蔚为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奇观。方赞造物之奇,余独猛一回首,不见筠玉在侧,忙对林璇一说。先疑觅地小解,彼此一问,都说自经小桥就没听见她步履声息。林、余二人俱想起锦囊“有人相遇”之言,筠玉随时在念,料定是乘机过溪探访,欲应前言,因对岸设有禁法埋伏,不由着起急来。余独首先说:“我与飞儿无隙,我看只为防人告她儿子,不过障眼法儿,决无凶险。璇妹可在此相候,无须前往,如见不测,速寻柴老先生翁婿设法解困。璇妹如为禁法所制,被飞儿看见,事情反难办了。”林璇方说:“要失陷你去还不是一样、莫如都在此待一会,约计受困,再找柴家父女解救。左就不会伤人,我不露面便无妨害。”言还未了,余独已如飞往来路小桥跑去。
二人问答均急,双鬟当时插不进嘴。余独一走,林璇拔步想追,双鬟当她也是情急,因有日间之事,忙拦阻道:“林小姐不用着急。听我家老爷说,李家所用禁法,只禁阻来人到他家去,遇上时至多吓一大跳。知趣的当时回来就没事,要不也只围着温泉火穴一带打转,多跑上些冤枉路,仍然回到原处。你只一想逃,立时自会现出回路。毛小姐决不妨事,去一个人喊她回来也好,免得瞎跑。林小姐倒是不过去的好。即便困住,李家大娘人极长厚,就是飞儿一听说是我家的客出来踏月看泉的,也只有欢喜,不会加害的。”
林璇闻言才放了心,暗忖至多惊动柴家翁婿,丢些颜面也就罢了。为防范一二人被困惊动飞儿出来,看见自己,为仇害事,便和双鬟寻了一个僻静所在,仁候二人归来再走。不料筠玉此行乎送了余独的性命。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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